編者按
19世紀末的中國,新世界大潮浩浩蕩蕩,政壇瞬息萬變。作為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和文化精英,梁啟超參與了中國近代歷史上的諸多重要事件。在湖南維新運動中,他任時務學堂中文總教習,促進了湖南新學傳播,也與湖湘志士結下了情誼。2023年是梁啟超誕辰150周年,《湘江周刊》特別約稿,以志紀念。
王開林
從丁酉年(1897)冬至戊戌年(1898)春,梁啟超擔任時務學堂中文總教習,共講學三個月?,F在看來,他在長沙的這段經歷是非常特殊的,借此機會,他與諸多湘賢結緣結交,或加深加固了舊誼。蔡鍔成為了他最得意的弟子,譚嗣同成為了他最敬佩的友人。與楊度、皮錫瑞、唐才常相識,也都是在這個時期。
1899年的梁啟超。
梁啟超與湘賢王闿運、熊希齡也多有交集。當年,湖南巡撫陳寶箴委任熊希齡為時務學堂總提調。為梁啟超安排講學活動,照顧其日常生活,便是熊希齡的分內事。1905年,清朝五大臣(戴鴻慈、端方、載澤、尚其亨、李盛鐸)出洋考察憲政,熊希齡受命去日本請動梁啟超當槍手,撰寫了五篇考察報告(民國著名報人陶菊隱著《六君子傳》,言之鑿鑿地說,出洋五大臣的考察報告是熊希齡請楊度撰寫的,此說實為訛傳。夏曉虹教授在北京大學圖書館找到了梁啟超的原始稿本,真相浮出水面)。1914年,熊希齡膺任北洋政府國務總理,組織名流內閣,邀請梁啟超擔任司法總長,梁啟超欣然應命。這些事實充分說明,梁啟超與熊希齡是彼此認可的。
梁啟超對湘人一直友好相待,即使頑固的保守派分子葉德輝瘋狂且惡毒地攻訐過他,他也認為“葉平時為人本不自愛(學問卻甚好)……”。
本文各有側重地介紹他與六位湘賢(譚嗣同、唐才常、王闿運、楊度、皮錫瑞、蔡鍔)的交誼。
1.梁啟超與譚嗣同、唐才常
梁啟超與譚嗣同從相識到深交僅有三年時間。乙未年(1895),梁啟超與譚嗣同相識于北京,他致書康有為,稱道譚嗣同“才識明達,魄力絕倫,所見未有其比”,但又惋惜譚嗣同“佞西學太深”。丁酉年(1897)冬,梁啟超來到長沙,擔任時務學堂中文總教習,用《孟子》和《公羊春秋》為教本,主張民權之說,撒下了變革的種子。迄至戊戌年(1898)春,三個月時間,梁啟超與譚嗣同朝夕相處,稱之為“講學最契之友”。兩人授徒之余,還一起為解除婦女同胞的纏足之苦奔走呼吁,倡議各項新政,同為《湘報》撰文。此外,他們還要應對頑固守舊派分子葉德輝、蘇輿等人隔三差五的詈罵。當時,湖南是全國維新變法的重鎮,他們同為“箭垛式的人物”,是褒貶臧否所集矢的目標。
時務學堂故址。
梁啟超與譚嗣同志同道合,確有知己之感。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時,譚嗣同將自己全部的詩文稿件托付給好友,此舉不似托孤,卻勝似托孤。梁啟超勸譚嗣同留在日本領事館,一起逃亡海外,譚嗣同以壯語自明心跡:“不有行者,無以圖將來;不有死者,無以召后起!”至此二人肅然立約“程嬰杵臼、月照西鄉”,遂“一抱而別”。
1922年,梁啟超訪時務學堂舊址,尋得其26年前講學處,書“時務學堂故址”。
譚嗣同義薄云天,把“行”而“圖將來”的機會讓給梁啟超,把“死”而“召后起”的任務留給自己。行者與死者各司其責,原本不存在孰勇孰怯、誰高誰低的比較和區分,但他主動選擇殺身成仁、舍生取義,這種英風俠氣不禁使人油然而生敬佩之情。譚嗣同被捕前一天,仍有數位日本志士來苦勸他東游避禍。譚嗣同的一席話擲地有聲:“各國變法,無不從流血而成,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,此國之所以不昌也。有之,請自嗣同始!”自從參與變法,他就選擇了責任和擔當。
梁啟超在海外刊發亡友遺稿,撰序稱贊《仁學》“為法之燈,為眾生之眼”。他還撰寫了《譚嗣同傳》,卒章言其志:“……通乎此(即仁學)者,則游行自在,可以出生,可以入死;可以仁,可以救眾生?!绷簡⒊Q贊譚嗣同為“國民先覺”,還下過一個重要的結論:“譚瀏陽志節、學行、思想,為我中國二十世紀開幕第一人,不待言矣?!边@句話的分量沉甸甸的。
譚嗣同與唐才?!吧偻l,長同學,生同志,死同烈”,梁啟超與唐才常相識則較晚。乙未年(1895),梁啟超詢問譚嗣同的至交好友是誰,后者的答復是“二十年刎頸交,紱丞一人而已”,唐才常號紱丞,又號佛塵。丁酉年(1897)冬,梁啟超應約來到長沙,譚嗣同介紹他與唐才常訂交,唐才常贈送一方產自瀏陽的菊花硯給梁啟超,此硯遭際不凡,由譚嗣同作銘,由江標刻字。銘文為:“空華了無真實相,用造莂偈起眾信。任公之硯佛塵贈,兩君石交我作證?!蔽煨缒昵?,梁啟超匆匆離京,這方未及帶走的菊花硯從此杳如黃鶴,多年后,他撰詩話緬懷故友,仍“念之凄然”。
當年,梁啟超告別時務學堂,曾懇請唐才常接任其職。唐才常對梁啟超評價很高:“卓如汪洋千頃,今之叔度,外似溫柔,內實剛勁,尤非人所易知。夫子曾與紹航言云:‘天挺異材,五洲僅見?!軜I等極嘆為知人?!?
己亥年(1899)八月,唐才常離開上海,先到香港、南洋,后至日本,先后與康有為、孫中山會晤。當時,康有為、梁啟超奔走于海外,倡議?;?,向華僑募捐,以圖起兵勤王,他們眼中的那位徐敬業,非唐才常莫屬。然而令人痛惜的是,由于經費不足、事機不密、行動不齊,自立軍起義脆敗了。庚子年(1900)秋天,唐才常在漢口被湖廣總督張之洞下令殺害。事后,梁啟超唁慰唐家,一度籌款周濟唐才常的親人。
2.梁啟超與王闿運、楊度
1914年,王闿運致書北洋政府司法總長梁啟超,起首之語是“一別廿年,風云萬變”,若廿年非約數,梁啟超與王闿運的交往就應早于丁酉年(1897)。王闿運是舊派人物,經學名家,詩文為豪,對于維新變法素持異議,有“新學無裨,人心益陷”的論調。王闿運治群經,首重《禮經》,尤嚴夷夏之防,認為學習洋人政教無異于“以夷變夏”。清末時,他阻止過兒子王代功、王代懿、弟子楊度留學日本。
進入民國后,他仍然認為楊度深中洋毒,必須用老莊之學透析才行。王闿運抗拒新潮流,憎惡革命派,視之為目無君父的亂臣賊子。他對維新派同樣缺乏好感,如何看待梁啟超,就可想而知了。一個詩文俱佳、頗具幽默感的聰明老頭,偏偏對于激變的時代潮流缺乏理解和共情。
梁啟超并不佩服王闿運的經學研究,批評他“經學所造甚淺”“拘拘于例,無甚發明”“徒自增其妄而已”“頗有小慧而學無本原”。梁啟超評論王闿運的史學著作《湘軍志》,也頗有微詞:“壬秋文人,缺乏史德,往往以愛憎顛倒事實?!北頁P的話只有一條“文采可觀”。兩位大“傲哥”,注定做不到“相看兩不厭”。
庚子年(1900)正月十二日,梁啟超拜訪旅居杭州的王闿運。王闿運倚老賣老,姿態極高,暗諷康有為、梁啟超一派人物實為名利之徒,并非真豪杰,距離孟子所稱道的“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的大丈夫標準都差得遠。
1914年,王闿運致書時任司法總長的梁啟超,事由是湘鄉有位寡婦要到京城訴冤,王闿運同情她,請梁啟超受理此案。他先是為梁啟超著想,說司法系統是個爛攤子,不好收拾,司法人員素質低,弄不好就會招致怨恨。我沒打過官司,但聽說過不少顛倒是非的案件。治獄關乎人命,不知你有什么挽救的良法。信末,王闿運不失詼諧地調侃道:“閑人干涉法官,例有應得之咎,想非言論自由可以解免。惟多年暌隔,聊志勿諼,以示澗阿尚念念碩人爾?!彼槌觥对娊洝菲?,輕松自如地掉了掉書袋,學問家的高級感就有了鮮明的底色。
梁啟超與楊度的交往始于戊戌年(1898)正月二十三日。這天,楊度從湘潭乘船到長沙,他先往湘綺樓拜見業師王闿運,恰巧王闿運去了衡陽。他聽說康有為的大弟子梁啟超在省城講學,新近名頭響亮,就決定去時務學堂會會他。楊度是王闿運的得意門生,梁啟超自然不敢怠慢。兩人討論《春秋》《孟子》,楊度雄辯滔滔,對康門學說多有批駁。在當天的日記中,楊度寫道:“論辯甚多,詞氣壯厲,卓如初猶肆辯,后乃遁詞。然而其人年少才美,乃以《春秋》騙錢,可惜!可惜!昏暮乃去?!眱扇司贻p,楊度二十三歲,梁啟超二十五歲。楊度以氣勢取勝,竟稱梁啟超靠《春秋》騙錢,初識的印象顯然不佳。
1902年,楊度留學日本,任中國留日學生總會會長,梁啟超是《新民叢報》主筆,兩人的交往日益頻繁。那段時間,梁啟超推重楊度,幾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,視楊度為“譚復生復生”(譚嗣同再世),他為楊度的長詩《湖南少年歌》作引言:“湘潭楊晳子度,王壬秋先生大弟子也。昔盧斯福演說,謂欲見純粹之亞美利加人,請視格蘭德;吾謂欲見純粹之湖南人,請視楊晳子。頃晳子以新作《湖南少年歌》見示,亟錄之,以證予言之當否也?!?
這個評價有無水分?現在的答案肯定對楊度不利,然而在上個世紀初,同盟會尚未成立前,中國留日學生幾乎不會對此抱持任何異議。當年,梁啟超作《少年中國說》,舉世一讀而心雄;楊度作《湖南少年歌》,眾人一唱而血沸?!拔冶竞先?,唱作湖南歌。湖南少年好身手,時危卻奈湖南何……中國如今是希臘,湖南當作斯巴達。中國將為德意志,湖南當作普魯士?!睏疃扰c梁啟超,一個是英銳的“湖南少年”,一個是激進的“少年中國之少年”,這種猛志固常在的狂飆精神正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。
民國初期,楊度主張君主立憲制,梁啟超主張民主共和制,兩人的政見分歧日益明顯。1915年,楊度撰《君憲救國論》,認定惟有君主立憲可使國家培元固本,避免流血革命。梁啟超對楊度的高論不以為然,他正色相告:“此何時,此何事,項城(袁世凱別名袁項城)又何人,而可如是其輕且易耶?”梁啟超洞燭袁世凱之奸謀野心,勸楊度勿上賊船,但楊度已經迷途難返。
1915年2月,袁世凱的長公子袁克定以楊度為媒介,在私宅宴請梁啟超。酒酣耳熱之際,楊度試探梁啟超:“假設改共和為君主立憲,不知道外間會怎么說?”他講這話,目的是要套取口風。梁啟超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,就佯裝酒醉,用“只問政體不問國體”一語搪塞過去。嗣后,梁啟超隱身避禍,找了個借口匆匆離京,以躲避袁世凱和楊度的繼續糾纏。在天津,梁啟超發表《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》,抨擊君主立憲制,為民主共和制辯護,公開與楊度唱反調,與袁世凱劃清界限。據張一麟《袁幕雜談》所記,“楊度往津,勸任公毀其《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》一文,任公不允,斥之甚厲,(楊度)面赤而退”。兩位好友從此站在互相敵對的立場上。梁啟超秉承古人風義,寫信給楊度,道是:“我二人政見雖歧,私交如故。今后各行其是,不敢以私廢公,亦不必以公害私?!比欢鴥扇艘驯痪砣胝武鰷u深處,公與私又如何能夠撇個涇渭分明?越是聲稱不絕交,就越是接近于絕交。
3.梁啟超與皮錫瑞
皮錫瑞是晚清湘籍經學家,字鹿門,自署書室為“師伏堂”,人稱“師伏先生”,他著述宏富,享譽學林,戊戌年(1898)五月初,他致書黃遵憲,盛贊“康、梁奇士,譚君偉人”,譚君指譚嗣同,可見他與維新黨人氣義相契。
皮錫瑞比梁啟超大二十三歲,他讀過《時務報》,很喜歡該報主筆梁啟超的文章,稱贊其中一篇暢談洋務的文章是“探源之論”?!端膸焯嵋份p視顧炎武的《日知錄》,皮錫瑞閱讀原書后,認為顧炎武所言實為“對癥下藥”,其日記中有這樣一句話:“梁卓如諸人議論,亦多推本是書,未可非也?!边@表明他贊同梁啟超的認知。
丁酉年(1897)十月下旬,梁啟超乘船抵達長沙,署湖南按察使黃遵憲設宴為梁啟超洗塵。在十月廿八的日記中,皮錫瑞記下了他對梁啟超的第一印象:“梁貌不甚揚,亦不善談,已到館,初六上學?!币詢x表論,梁啟超確實不算美男子,談吐也并不出眾,但他的筆下功夫堪稱萬人敵。同席的還有江南機器局總辦蔣德鈞和時務學堂總提調熊希齡,皮錫瑞稱“蔣、熊皆開化黨,所言皆變法事”,他對這類話題并無抵觸情緒。
十一月初四,皮錫瑞與幾位友人游覽岳麓山,游畢過江,“飲至二鼓,談時事甚暢”。席間,皮錫瑞問梁啟超為何湖廣總督張之洞不信康有為的素王改制說,梁啟超的回答是“學派不合,且似恐犯時忌”,這就說明張之洞還摸不準慈禧太后的想法,擔心自己過早認同維新派會招惹嫌疑。此后多次飲宴,皮、梁均同席。
十一月廿九,梁啟超贈送其新著《讀〈春秋〉界說》給皮錫瑞,后者推服有加,自嘆不如,“梁氏文筆甚暢,使予為之,不能如此透徹,才力之相去遠矣”,他受到啟發,欲發揮未盡之意,再作《春秋義說》,以求互相發明。十二月初一,皮錫瑞到時務學堂聽梁啟超講《孟子》,頭一次見識新教法,不禁贊嘆道:“予謂后世有取士(法),無教士法,如此方是教!”
在時務學堂,皮錫瑞看過梁啟超批閱的文卷,感覺他的改筆“仍重文法”,對其得意門生黃頌鑾、蔡艮寅(即蔡鍔)留下的印象是“皆幼而才,長于議論”。
戊戌年(1898)正月三十,梁啟超患瘧疾,皮錫瑞去探病,見到梁啟超牽頭聯名,敦促各總督巡撫出奏,請旨禁革婦女裹足,皮錫瑞認為“此舉若行,功德無量矣”。這年二月中旬,梁啟超離湘往滬,后來又去了北京,他在時務學堂講學,為期僅三個月。戊戌變法失敗后,梁啟超行蹤飄忽,兩人斷了聯系。后來,梁啟超著《清代學術概論》《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》,稱贊皮錫瑞的《尚書大傳疏證》“更補其闕失而續有發明”“其疏釋專采西漢今文經說,家法謹嚴”。
4.梁啟超與蔡鍔
蔡鍔是梁啟超最得意的弟子。梁啟超到時務學堂講學伊始,學生蔡艮寅(即蔡鍔)就引起了他的注意,這位少年相貌英秀,不僅聽課認真,而且長于議論,文章寫得很好。
蔡鍔。
1899年,梁啟超從日本寫信相招,蔡鍔得到唐才常的資助,東渡扶桑,入東京大同高等學校學習語言。翌年,他回國參加唐才常領導的自立軍活動,于起義失敗后重返日本,決意入軍校學習軍事。1901年,蔡鍔請梁啟超寫介紹信給成城學校校長,梁啟超對于愛徒立志學好陸軍科目心存疑慮,他說:“你是文弱書生,似乎很難擔當軍事重任?!辈体娀卮鸬溃骸爸豁毾壬鸀槲蚁敕皆O法,能夠學陸軍,將來不做一個有名有實的軍人,不算先生的門徒!”愛徒有這么高的心氣,老師當然要設法成全他。蔡鍔說話算數,做事認真,入校后他刻苦自厲,果然成為了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三期騎兵科的頂尖高材生,畢業時,與步兵科蔣百里、炮兵科張孝準一道榮獲“中國三杰”的美譽。
1915年8月24日,籌安會發表成立宣言的第二天,蔡鍔從北京搭晚車去天津探望師友,與梁啟超、湯覺頓等人交換對時局的觀感,他的情緒相當憤激,對大家說:“眼看不久便是盈千累萬的人頌王莽功德,上勸進表,袁世凱便安然登其大寶,叫世界看著中國人是什么東西呢?國內懷著義憤的人雖然很多,但沒有憑藉,或者地位不宜,也難發手。我們明知力量有限,未必抗得過他,但為四萬萬人爭人格起見,非拼著命去干這一回不可?!焙靡粋€“為四萬萬人爭人格”,這遠比“為四萬萬人爭權利”之類來得更為痛切。
政治斗爭終須講求策略,梁啟超與愛徒蔡鍔合計,決定兩人分頭行事,一個退至暗處,另一個進到明處。退至暗處的將來要用槍,以推翻袁氏政權為大任,“志存顛覆,則跡求隱晦,平日謹言詞,慎交游,??忠砸馔庵韬龆衼肀臼轮畵p害”,必須潛心默運,不露聲色,孤注不輕于一擲,目標不預先暴露;進到明處的現在就得用筆,以揭破袁氏假面為急務,則無妨嬉笑怒罵皆成文章。袁世凱汲汲于稱帝,籌安會的宣言已釋放出明確的信號,梁啟超覺得在這節骨眼上,他不能不發表針鋒相對的文字,于是《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》見報,對帝制派施以迎頭痛擊。蔡鍔在北京,天天與袁黨周旋,梁老師的雄文一石激起千層浪,蔡弟子不可能不公開表態,他說:“我們先生是書呆子,不識時務?!痹h諸公當即抓住這個話柄,責成他去規勸梁啟超收斂筆鋒。他又說:“書呆子哪里勸得轉來?但書呆子也不會做成什么事,何必管他呢?”蔡鍔的這些話帶有權術作用,倘若不如此這般,其真實意圖勢必掩藏不住,正義事業就會遭遇極大的困阻。
1915年11月底,蔡鍔喬裝出京,赴天津就醫,秘密會晤梁啟超,師徒二人分析了日趨悲觀的時局,認為護國一役已經無法避免。梁啟超與蔡鍔鄭重約定:“成功呢,什么地位都不要,回頭做我們的學問;失敗呢,就死,無論如何不跑租界,不跑外國?!眲俨恢\權,敗不惜命,這樣的政治品格頗具極端性,雖非曠古未聞,卻也是稀世罕見的!蔡鍔與梁啟超匆匆道別,變名易姓,從天津赴長崎,從長崎轉香港,再經海路往越南過境,潛入廣西,由廣西至云南,在昆明與滇軍舊部會合。護國運動最終取得了勝利,洪憲王朝土崩瓦解??赏聪У氖?,蔡鍔因患喉癌病逝于日本。
梁啟超撰《護國之役回顧談》,結尾處筆觸飽含深情:“蔡公死了嗎?蔡公不死,不死的蔡公啊!請你把你的精神變作百千萬億化身,永遠住在我們青年心坎里頭?!弊畹靡獾牡茏佑⒛暝缡?,國家仍深陷于混亂的泥潭中,梁啟超的錐心傷感早已廣為人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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